Self Portrait 1925-30
和很多名人一样,Edward Hopper生前对个人经历守口如瓶。除了画家妻子日记中的记载,无论他的身体历程还是思想历程,都很少为外界所知。一个像他这样流行的画家,对他的研究差不多也只能从其作品着手。所以,我并不敢于将“孤独”这个词超越Hopper的画而加诸画家本人,仅仅是针对其艺术而已。
Hopper作品中的疏离和寂寞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些画的流行程度同样是惊人的。不用说大量的原作复制品大卖,Hopper招牌式的大色块粗线条的简洁构图和大胆的光线使用,让他的风格受到了一代代或优秀或平庸的电影导演和彩色摄影师的迷恋和模仿,甚至还被用在电视卡通片里。Hopper也许是最为人熟知和喜爱的美国现代视觉艺术家之一。是主流的欣赏品味改变了吗?
Edward Hopper出生在一个纽约纺织品富商之家,典型的布尔乔亚家庭,绘画主题从来没有远离过美国城市中产阶级的生活。他一些著名的画描绘了办公场所的呆板和了无生气,让人想起欧洲同时代作家笔下的职员形象,比如卡夫卡和佩索阿。另一些,则是身处公共场所和私人空间里的凡人,气氛冷漠疏离,人物既孤独又矜持。卡夫卡的文字是劈开心灵的历斧,佩索阿是天生的梦想家,Hopper则从未越过安全线去做更激烈和危险的表达。他画中的孤独始终是安全的,被意识严格自我控制,绘画所采用的符号和组合构成的方式也是稳妥圆滑和熟悉的。Hopper从早年起,就经常阅读波德莱尔,深谙现代城市的丑陋和其中个人存在的绝望感。但另一面,他也着迷并眷恋于那些城市公寓、办公室、咖啡馆、小餐馆和电影院里的寂寞,并用画笔为它们涂上了一层精致而怀旧的外壳。Hopper用最写实的手法描绘孤独和疏离本身,却从未着意批判这孤独和疏离的源头(这并非责难。绘画是否需要承担过多批判功能?)。一部分警醒的观众会思考异化人压抑人的冰冷制度和灰扑扑的社会法则。但更多的观众将只是安全凝视画家冷静绘制出的一个又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间,和其中的淡淡落寞和清冷意境,若他们读过张爱玲,或许也会感叹一句:人生是个苍凉的手势。
Hopper被人称作画家中的塞林格,但他是一个摘除了不安定成分的温和的塞林格。小说家John Updike对他的评价是恰如其分的:calm, silent, stoic, luminous, classic。Hopper不反叛不呼号,也从不冒险,只是用画笔为布尔乔亚生活的巨大虚无作像,同时温情地为其系上一条华丽的安全带。
(波士顿 MFA – Museum of Fine Arts 正在举办Edward Hopper作品展)
Nighthawks, 1942
Automat, 1927
Early Sunday Morning, 1930
New York Movie, 1939
Office at Night, 1940
Western Motel, 1957
注:《法国1968:终结的开始》第二部分节选 (Tom Nairn)
…… 现代布尔乔亚社会,也就是所谓的“工业社会”,此刻正演出的剧码看得一清二楚。迄今为止,一直支撑着布尔乔叶社会的一些传统旧价值,已经渐渐被两种发展力量侵蚀殆尽。其一是经济至上的发展动力,其二是把一切价值集约到私化个人主义上的势头,这个势头对所有不在这种个人主义头上打转的人来说,和集约到虚无主义上没啥两样……影响所至,就出现了一种异常软弱的社会实存……在这样的社会里,社群意识甚弱,社会几乎就等于完全不带任何有机关系的个体聚集。这种社会只消轻轻一碰就散了。
(E.Morin, Une Révolution sans visage, ip. cit.)这种社会自然是彻彻底底的除魅 (Entzauberung)。把资本主义当作神祗膜拜,就正是体系内在实已空无一物的现身说法。这个体系除了消费者迷思下的个人享乐外还有什么“奇魅”可言呢?假如“丰裕富足” (affluence) 在一朝一夕之间对你不再是所有一切,那么它马上就什么都不是。千年以来处在贫穷困乏的人类梦想,如今在资本主义的情境下实现了,但在实现的一刹那间却化为薄薄一层纸翼,稍稍一晃,原先附在上面的形影就顿时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