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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ily Archives: 05/14/2016
Dream Realism
梦之现实主义 文/ Lilly Wei 译/ 顾灵 蓝,常出现在徐累(1963年出生于江苏南通)的画中。他的近作,蓝用得沉醉,浸染着一种令人流连却又透着阴森的美。蓝,是幻想之色,夜幕低垂之色,黎明将近之色;黎明将近之际,梦正酣,梦亦醒。蓝,无所不在的现实之色,天空之色,海洋之色;蓝,包围着我们。蓝,拉近天地,唤出世界的终极神秘。蓝,量着心理、比喻及视觉之距,横于无限自然与人类想象之间,却使两者互为渗透,相互影响。徐累画蓝,使蓝弥合神话与现实之边界。这些画作,寓示着流变即宇宙恒定不变之态,它们既非风景、亦非古语,而是在过去、当下与未来汇聚之时、之地,剧场与冥想之概念构筑。 徐累被问为何钟爱蓝色,回答如是:“色彩即意识形态。”徐累成长于红色年代。红,曾是革命、矛盾与暴力之色,《毛主席语录》之色,文化大革命主旋律《东方红》之色。蓝,与红相反。于他,蓝是安静、是精神;借助蓝,他得以从其成长现实中逃脱出来;透过蓝,折射着现实与幻梦。 上世纪80年代,徐累曾活跃于前卫艺术运动,而后至90年代,他还是选择回归中国传统材料(丝绢,宣纸,水墨与矿石颜料)和技艺,尤其继承了工笔画的优雅与精确笔触。这是一种写实绘画风格,源于汉代,精于唐宋。他解释说,工笔起先用于勾画轮廓,后渐增色彩,好比创作一幅文艺复兴绘画或一座印度微雕,只是工笔用水彩、而非油彩。 徐累说:“改变,可进可退。”回顾过去并不意味着“保守或倒退”,而是重要历史节点的“复兴与重生”,一如驶向未来的车从后视镜中审视过去。此种审视将能达到古与今、传统与现代的动态平衡。这是一种活跃的对话,复杂的交流,而非仅仅崇古或挪用,而挪用更多是一种西方概念。他从审美和概念上将自己置于极端保守与激进之间。他发展出了一套高度融合的特质风格,超逾特定风格时期,集中西传统于一身。所谓集大成者,糅合多元文化,打开并刷新传统语言,创造越来越精确地反映当今都市化、也越来越贵的图像。基于本能、经过深思熟虑所确立的逻辑姿态,与其说是非此即彼,更恰当的类比实为或与关系,这些作品提醒我们反观中国哲学核心的二元论。塑造社会道德与政治体系的儒家,与道家更为个人化、神秘化的生命观合二为一所形成的世界观,结合秩序、初创性、分析与直觉。儒家提出的变动不居同道家所言阴阳并非二元对立或两分,而是浑然一体、阴阳互补的永续转化循环。即万物归一,世间诸般,天地合力,生生不息。 徐累对西方(欧洲)艺术与艺术史的兴趣,充满好奇心与普遍关怀的思维,使其绘画植根于中国古典艺术、尤其是水墨的审美、认识论与情感。在全球化与均质化的时代,他与志同道合的同行们以前所未有的投入关注各自的历史传统,意在寻找保持并提升传统活力的新方法。他被誉为当代水墨在中国最具说服力的代言人。有一批年轻艺术家,迫切地试图挖掘各自的超凡文化遗产,找寻有意义的方式,通过水墨表达当下的议题。徐累本可以像其他许多中国艺术家一样,采用多媒体的实践。然而他如此深地被水墨、绘画与手工所吸引,于录像、摄影、装置无所不在、几近饱和的当代艺术中,抱紧水墨反倒成了挑战之举,绘画与传统媒介反倒被推至国际艺术界的前沿。 此次展出的12幅作品,多大尺幅,其中一张横幅宽近22尺;多为近作,包括2013与2014年的作品。在超现实的多样伪装及语境中,图像有选择性地聚焦于山、石、海、天、马,大多盖着一层瞬息即变、虚无缥缈的蓝;蓝或者完全盖住画面,或只遮掩一部分。展出作品中,《移山》是一组特别的石头雕塑,蔽在蓝色的阴影里,深深浅浅,刻出森然的风景。在这里,石头既是石,也是高耸的山峦,颜色喻示着海拔高度,映射着天空中的一片。石群在镜像中有了影子,柔和地投影在金属基座上。层层叠叠的幻象与实景,身份与实物的矛盾内涵,都是展览主题的具体化,声明着变动就是艺术的常态。在艺术的域界中,事实与虚构结伴同行,缠绵交织不可分离。两幅较早创作的立轴《浮-沉 之一》与《浮-沉 之二》(2014)以迷人的蓝再次指出物与转化的两极。画中的每一形象,陡峭地从水中冒出、或沉入水中、或浮于水面、或潜在水下,借问自然与艺术中:何为可见,何为不可见。2015年的两幅相似之作描画了更错综复杂、暗含深意的珊瑚山或文人石,石之孤傲为石溶裂隙所动,质问石之为石的物性。 展览亮点当属《风景 赋格》(2015),这件作品将中国式的崇高可视化,音乐中的赋格技巧被引入构图里,且反复为徐累所用。这幅2.74乘17.37尺的画,几乎要随着时间展开,就像影像和横幅。一个两两平行的世界再次被更新:一上一下,可见与不可见,已知与未知,重温宋代如梦似幻、身临其境的全景。它的蓝,从氛围和空间透视上呼应着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彼时透视传统深入图景平面的深处,这种蓝专为远方平原和山脉、天空与空间所预留。然而在这儿,一切都是蓝的,透露着远离日常现实的宁静与威严,和着一种伤逝隐忍之感。人的活动缺席于这片广袤空旷,直面自然与终极真实,我们只有空洞与忐忑。 “彩虹石”的主题回归于2013年。这对艺术家本人意味深长,标志着从他一手创造的迷宫中走出,标志着一种对土地与自然的回归。这一主题的早期版本出现在此次的展览中,全光谱彩虹中的一弧被描画成近似山石的质感。边缘磨了砂,每层颜色相互渗透,色与色之间的边界模糊。“彩虹石”以哲思般的想象构造唤醒并点明恒固如常的流变之态,将之炼化为明耀斑斓之光。僵死化为灵动,存于潜在循环中的感知力扩展着我们对存在本身的觉察。2015年的另外三幅彩虹石清晰表明着萌芽、成型、分解的转化阶段,艺术家称其为“万事万物的自然规律”,终而复始,此即恒常。 马,在人的形象缺席之时,却是艺术家图式中又一关键元素,反复出现在其绘画演进中。它被认为是冷漠神秘的造物,披着精巧的蓝,在《征程》与《如梦令》(2015)中,也可解读为被蓝洗过的白。前者中的马蹄点石礁,后者中的马似欲走钢丝般踱过一重深渊,蹄下难于言表的抽象一线界定着空间。代表自由,尊贵,纯种,敏感与奇异的苍白马匹,走出梦魇,俨然来自另一世界的幻影,预示着未知的隐秘化身。 作品《地球的棱镜》(2015)则描画了一匹马的骨骸,它立于一个被隔墙划分出的舞台上,地面装饰着黑白钻石形图案,这些图案也常出现在徐累的早期绘画中,借用自维米尔及其他荷兰画家。对这些经典图案的复写带着一丝嘲讽甚至幽默的意味,交杂着尖酸刻薄的病态,是对诸如错幻觉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传统画法的批评,是对转瞬即逝的追索,把死亡象征的图像当做一组静物,由此搅动室内景物画的舒适感。 马系列的代表作当属烈焰中威风凛然的《节度使》(2015),其超宽尺幅交替描画着一系列马与木板的意象。一群马风驰电掣般奔入,犹如电影的一帧,随着它们从画面左侧移向右侧,颜色、角度和尺度都在改变,由紫变蓝再到红,光与色渲染着、变换着。剧场式的暗喻可从木的选择上读出,其形制使人联想到帷幕,其天然的纹理呼应着帷幕的褶皱,此类褶皱反复出现在他的画作中,同材料的实在与想象并置。泛着唐风的单匹奔马现身于最后一幅画面,它的骨架像X光透视般可见,转化即临。 徐累显然身陷透视的把戏,借鉴芮内·马格利特、伊夫·唐吉、马克思·恩斯特等象征主义与超现实主义者,回应扬·范·艾克在《阿尔诺非尼肖像》(1434年)中的镜之问,还有韦拉斯凯兹将作画的自己纳入《宫女》(1656)中,以及五代周文矩《重屏会棋图》以重景构筑的戏中戏。他认为这些中西艺术史作充满着“修辞的奇异”,而同样的话也可用来形容他那引人入胜、精工细作、迷魅诡异的画作。这些画作,是梦之现实主义的一类,让我们想到庄周梦蝶的寓言,记起庄子之问: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