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地址 上海外滩美术馆

在全球可持续发展的相关政策、技术与科普的推动下，博物馆体系正在将可持续发展纳入其机构目标与绩效评估中。从建筑运维、藏品保育、作品运输、作品制作、展览搭建、活动组织到日常运营，博物馆运营的全生命周期有许多维度来减少碳足迹，降低能耗，并提升材料与设施的循环利用率。在可持续发展上的投入，也日益成为评价一座博物馆运营伦理的关键因素。

随着展览行业的蓬勃发展，人们在接触到越来越丰富的展览内容的同时，或许也会好奇在这些精美的、有时是规模庞大的展览制作与搭建背后，可持续意识有否纳入这些艺术展览主办方的考量与实践？

肩负国际现当代艺术殿堂的声望，法国巴黎的蓬皮杜艺术中心在严酷疫情的紧急闭馆期间，召集员工展开了长达三个月的内部集体讨论，并形成了对内改造与对外教育的双重可持续发展战略。其中最宏大的措施是在保留建筑外壳的前提下对整栋建筑进行技术化绿色升级，以达到更高的环保标准。预算高达 2.62 亿欧元的改造费由法国文化部资助，这是法国政府于 2020 年 9 月推出的总规模 40 亿元的公共建筑节能改造计划的项目之一。此类大规模的政府资助之所以得以实现，离不开法律框架的完善，其中就包括法国政府在 2019 年颁布的《气候与能源法》。为了实现这一修缮翻新计划，蓬皮杜将从 2024 年起逐步闭馆，预计在 2030 年重新开放时，整体电力能耗降低六成。

如果说这类大动作对身边大多数较小规模的博物馆、美术馆与展馆而言遥不可及，那么蓬皮杜在日常运营上的一些调整会更容易落地。例如为了减少艺术品运输途中产生的碳排放，蓬皮杜会优先选择本地艺术品，或选择在地制作，而非远程借展运输；在必要的运输上，通过与卢浮宫或奥赛博物馆等本地其他博物馆共享运输航班，来进一步压缩碳足迹。

RAM 的当期展览之一 “舒比吉 · 拉奥：这些石化的小径” 为 RAM 探索、践行展览制作的可持续意识带来了契机。在由艺术家、策展人、展览设计方、美术馆工作团队与多方供应商的积极沟通与努力下，展览从共同工作的方式、调整在地创作与运输作品间的比例、以及材料的选择、搭建与回收再利用三个方面，实践了此次展览全生命周期中的可持续意识。

共同作的方式

艺术家的创作理念总是 RAM 首要的考虑，舒比吉 · 拉奥在照顾到美学与艺术表达的同时，也带着清晰的可持续意识展开她个展的创作。

在展览筹备期间的多次会议中，拉奥同 RAM 艺术总监及策展人朱筱蕤以及 RAM 展览部的同事们紧密沟通，并与展览设计事务所 The Roll，以及承接《那巨大的残骸》（Of that colossal wreck，2023）——贯穿四楼至屋顶顶天立地的巨型 “铁塔” 的设计深化、制作与搭建的供应商共同探讨作品与展览相关的可持续诉求的可行性与细化落地方案。在此过程中，从部件的标准化工艺细节和连接方式，到深化图纸、出工程图，再到与施工方沟通，都切实地提高了在合作之初就明确的 “铁塔” 能回收再利用的可能性。

展览的空间体验是策展人与艺术家及 The Roll 多次商讨下来的成果。策展人朱筱蕤称 The Roll 为她的 “思考伙伴”，他们的合作在五年前就从纽约开始。这样的长期对话是策展工作的延伸。

例如 The Roll 为 2023 年初王水的个展 “生生” 所构建的介入建筑的沉浸式“茧房”，将 RAM 的四、五两层楼转化成如梦似幻的跨层房间。环绕于四壁的特殊双层半透明面料能够折射自然光和室内光，呈现出随光线时时变幻的独特视觉体验。

再如托什 · 巴斯科（Tosh Basco）的个展 “没有天空” 中，The Roll 结合策展计划设计了全新的玻璃结构的展示系统。这套系统特别致敬了已故意大利裔巴西籍建筑师丽娜 · 博 · 巴尔迪（Lina Bo Bardi，1914–1992）的玻璃展示架，它在 1950 年代可谓开创之举：艺术作品在开放空间中可从多个角度观看，不受预设的叙事或阶层关系制约。与此相仿，在 “没有天空” 中，巴斯科的绘画亦悬浮在中央舞台上。

调整在地创作与运输作品间的比例

**RAM 展览的特色和要求之一即不少于五成的艺术家全新委任创作。**这一策略也相应减少了作品的国际运输。专业的国际艺术品运输，尤其是针对尺寸多变的当代艺术作品，往往需要订购新的木材，制作定制尺寸的木箱。如遇大体积、高重量的作品，对国际货运的要求会更高。在运输过程中，航空燃油也将计入展览的碳足迹。减少运输，也就减少了为展览产生的燃油消耗与碳排放。

在确保艺术家充分自由的创作表达的前提下，优先邀请艺术家在地制作、展开场地特定的委托创作，在比例上便会相应地减少作品的国际运输。在 “这些石化的小径” 中，这一策略限制了现成的架上作品的数量，正在五楼展出的画作均从新加坡运输。

材料的选择、搭建与回收再利用

由于每场展览对光照、动线、展品陈列的要求均不尽相同，也会相应搭建临时展墙来满足对应的空间分隔要求。因为展墙所使用的轻钢龙骨、木板、石膏板等材料，其循环利用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在撤展时，也只能采用破坏性拆除，沦为废弃的建筑垃圾。展墙的搭建与拆除自然成为展览碳足迹的组成部分。此次 “这些石化的小径” 在保障展览效果的同时，沿用了前一个展览——托什 · 巴斯科（Tosh Basco）的个展 “没有天空” 位于四楼的左侧展墙，长 17 米高 3 米，面积约一百平方米。沿用展墙，也就延长了它的生命，并减少了新展的材料损耗。

本次展览的回收再利用重点，即前文提到的 “铁塔”：《那巨大的残骸》（Of that colossal wreck，2023）。艺术家想要一座真正的电塔，并期望在展览结束后，它可以被保护性地拆除、再运往真实需要信号铁塔的地方重新组装起来，投入实际的使用。然而真正的电塔位于户外，其施工精细度与设计完整度都无法满足展览的要求。这样就能在采用与真实的小型电塔相同的标准化规格的镀锌角钢的同时，达到展览所要求的精细化效果。安装铁塔的细节工艺全部采用螺栓而非焊接，确保展览结束后的保护性拆除。这些角钢会被搭建商回收并仓储，等待合适的机会投入使用，其中的部件也确实有可能会被用于一座真正的电塔。

此外，展览中投影所用的幕布、以及保持幕布平整的铝制型材，也在与供应商签订了租赁协议的框架下，在撤展时将被保护性地拆解并再利用。展览三楼用到的沙与石分别采购自本地的五金店以及城市周边的石料厂，是常规的建筑材料，在展览结束后会被搭建商回收，以投入未来的搭建项目。另外为展览购置的蒲苇、狼尾草等植物，RAM 会保留并持续照顾。

然而展览仍未做到百分百的回收再利用。例如位于三楼模仿石油性状的全黑色史莱姆材料，是为了艺术家探讨亚美尼亚的能源运输问题而特别实验、定制的安全性材料。RAM 尚未能找到它最切实可行的回收再利用方案。

不过，随着国内气候、能源等环保法制、政策的渐趋完善，业界将有越来越多的美术馆同行在规划精彩展览的同时，带着可持续发展的环保意识，去尽量减少展览产生的碳足迹，并为展览全生命周期中的生产、运输、搭建、撤展回收等环节寻找切实可行的可持续方案，甚至是创造性的再生方案。例如将暂时弃用的展览搭建材料保管起来、邀请艺术家通过驻地创作的形式对材料进行创造性再利用的项目 “马场”，以及国际上的一些类似的环保艺术驻地项目。RAM 也将在未来的运营中，持续关照可持续发展意识。

采访、撰文：顾灵

受访者：王朝（上海外滩美术馆策划及研究部门）

协助编辑：西瓜

排版：何稼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