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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ortrait of Ge Yulu
立面 | 葛宇路 Part III:葛语录 原载于:ING 社会是一个巨型建筑物 每一个人每一个事物都是建筑物的立面 无数的立面共同构建了这个社会 ING 「立面」 栏目 葛语录文 / 顾灵 ING邀请我写一篇艺术家葛宇路的“肖像”。我一口就答应了,但关于艺术家肖像到底要怎么写的问题思考了挺久,尤其是对葛宇路这样一位在网上颇有知名度的艺术家。有人或许会用网红来称呼他,因为他2013年在百子湾社区上班时为附近的一条无名小路竖了一块以假乱真的“葛宇路”路牌,然后这个路名被陆续收录到各大地图系统,直至2017年相关部门拆除了这块路牌并竖起了新的官方牌。这个事件在网上引发了大量讨论,也成了身为艺术家的他火“出圈”的起点。于是网上出现了大量关于葛宇路的媒体报道,在介绍其创作的颇多文章中大多会从“葛宇路”事件讲起,并按时间先后梳理其创作,一如他自己编辑的个人作品集那样,从2022到2012按年份倒序排列出这十年间的20个艺术项目。 那么如果要完整清晰地介绍其创作,编辑大可把他的创作履历图文并茂地搬运到推送里;又或基于创作稍加评注,那样又不免会跟不少媒体同行之前的工作相重复。而且我并不认识他,只不远不近地见过一面。那是在2018年受当时客串策展人的艺术家宋拓邀请,我去广州扉美术馆看他名为《COOL》的画风浮夸的表演:发型如领袖、一身西装笔挺的葛宇路被一群助理推着冰块小车、举着遮阳伞和便携风扇包围簇拥着,如皇帝一般在夏日的广州汗如雨下的围观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形象令我至今难忘。这套表演缘于葛宇路的创作方案:他在广州不能出一滴汗。而策展人宋拓与美术馆团队费尽周折、甚至颇有些兴奋地在实现其方案的同时大概也好好地、并无恶意地揶揄了他一把。记忆中放着这般形象的葛宇路,我在网上看了几天他的各种访谈视频和文字后,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跟他本人聊聊。可没想到,咱俩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聊就是上下半场加起来总共五个多小时。身为常驻上海、深圳的南方人,我已经好久没被受过北京艺术圈洗礼的艺术家放开侃了。或许会被批评带有些“北方人忒能聊”的偏见,但我其实只是单纯的不太适应:对听筒这边的我来说,葛宇路就像一个水压充足稳定的自来水龙头,一拧开,近乎湍急的水流就无比顺畅地倾注而下;更厉害的是他没啥废话,几乎可以说金句迭出。开头聊了一会儿后,我不禁倒吸一口气,怕水池快满了要溢出来。我一边踉踉跄跄试图跟上他的流速做着笔记,一边皱着眉头构思这篇肖像的结构。所以接下来的这些文字,勉勉强强拼成了一幅相当潦草的速写肖像,敬请各位读者批评指正。 自画像传统的艺术家自画像是一幅画。比如17世纪西班牙艺术家委拉斯凯兹非常经典的《宫娥》:画家把自画像藏进了宫廷画中。这时候艺术家看自己和看世界的目光重合了。2016年,徐冰工作室创作基于监控录像的故事片《蜻蜓之眼》,葛宇路去帮忙,几乎整整一年一天到晚地看监控。正是这成百上千小时盯监控的海量积累,让他前所未有地专注于监控影像,并开始琢磨它。探讨监控的创作往往是从被监控者的视角来讨论侵犯隐私、“老大哥”等问题,而当角色切换成监控者,葛宇路似乎附身在了监控室中日日夜夜盯着屏幕的那些保安、警察,成为了一名监控者,获得了对监控的新鲜经验。他把这段经历形容为:“不是带着对监控的已知去验证自己的观点,而像是被抛到一个地方去,带来了认知上的突破。”由此出发,他创作了《对视》(2016),让监控摄像头前后的目光重合。 这件作品恰恰对应了艺术家的自画像,因为2小时14分52秒的录像都是葛宇路的大脸。这也是葛宇路对后来被他“盯出来”的保安简明直白的解释角度:“我是美院学生,来做作业,用监控拍自拍。”这幅自画像的画笔是监控设备、系统乃至国家治理,他用个人的身体、脸庞、目光调用这些公权力来完成自画像。葛宇路一共盯了四根柱子上的摄像头。我问为啥是四根,他说原本想的是20根,但到第四根的时候就太累了。我没说话,他敏感地在电话那头捕捉到我内心的追问,解释道:“我可能比较狡猾吧。没必要到折磨自己的程度。上一辈中国搞行为的艺术家们会通过痛苦来强化对意志的体现。现在,我觉得不一定需要通过对身体的考验来体现那种意志。我这个意志比较轻松,也许就是90后从小生活比较好,吃不了苦吧。”间隔葛宇路1990年出生于湖北武汉。他说自己从小对名字的感情比较冷漠,“像银行账号”,没什么血肉关系,而就是“打笔钱的关系”。“我到社会上会用它,葛宇路这个名字,还有身份证号,但它是它,我是我,中间总好像薄薄地隔着一层。”这么说起来,把路名取成自己名字的意义,跟之前的理解会稍有不同。比如以“燕郊首富”李福成命名的福成路,是合法合规的路名,也是对其权势地位的某种背书或映证。而葛宇路把感觉上“不太亲近的自己的”名字拿来给一条路,就好像名字是个材料物件,它可以是路名,也可以是别的什么。又或者,把它作为一种容器,在将它用作路名的时候,把个人与公共空间治理之间的权力关系装了进去,就像把高级沐浴油灌进了普通沐浴露的鸭嘴瓶:它既是一条路,也是一些别的什么。他说小时候成绩不好,爸爸也不管;父母不怎么赚钱,也不怎么回家,“关系不好”;他一个人一待一天,拿手边纸壳子、橡皮泥玩。电视没啥节目,只有中午晚上吃饭时间有,可放的电影、动画片他也不爱看。整栋筒子楼,他常感觉就他一个人,“极其孤单无聊”。父母告诫他陌生人很危险,不要接触;外面很危险,不要出去;家里水电火也很危险,不要碰——“一个人,跟世界切割开了。”跟着他开始剖析自己,说“家里没能形成情感意义上的亲近感”,所以现在他反正到哪儿都一样,亲密关系也是,“我能做到表现行为上的亲近,但情感上总好像隔着一层膜。最后最舒服还是一个人过。”他回忆说小时候主要是考学和玩儿,没接触啥文艺作品,都是读本科后才接触。他初中是重点学校,同学都要上清华北大,可他的成绩没到中考线,从最好掉到了最差的职业中专。中专的同学就像徐克电影《智取威虎山》(2014)里似的,拜大哥、排座次,厕所永远烟雾缭绕。“我就避开他们,去上老师厕所。”葛宇路说他试着去理解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环境中人的共性,在学霸和流氓的刻板印象之外,他觉得人在很基本的层面上并没那么多差别,有一种“平等的”感觉。他评价自己总是不完全属于任何群体,总是“在中间”:在好学校的时候是差生,在差学校却考得特别好……“两边是异类”但没被任何一边同化。后来进了艺术圈仍是如此,跟朋友从来没做到完全的零距离。“有段时间老去宋庄,他们让我住进艺术楼,每天一块儿吃喝拉撒,我想来想去,还是租在非艺术区,可离他们也不远。”“我大概需要保持点距离感,大概这也是为什么我到哪儿都很开心,但都成不了核心。”落到创作上,他很不嫌弃地用“油滑”评价自己不合作的方式:不去正面硬刚,而是靠一些比较个人、隐蔽、私下的方式跟系统保持距离以及连接的角度。比如《对视》中他个人盯着监视摄像头那样的“抵抗”。他如此归纳自己的创作:“我用一系列行动去验证我对世界的看法。世界不是铁板一块。我可以像庖丁解牛那样找个下刀的口子。只有自己去做,才能验证出我对世界的好奇、理解和看法是不是真的如我想的一样。在对上的时候,自己就挺得意的。不是跟别人比,单纯按个人的看法,得到验证,而回报就是成就感。”不增不减艺术家怎么想是一方面,做出来让大家看到的是什么又是另一回事。我问葛宇路创作里的美学考量,他说了四个字“不增不减”。2020年,新冠疫情第一年,葛宇路在他的代理画廊北京公社做了个展,名字还叫“葛宇路”。展出的就一件作品《备用电源》。 所谓“不增不减”,即他琢磨一件作品的过程是从美学上做取舍。比如本来画廊展厅是白的,但既然要给展览供电,理所应当要把展厅明暗也考虑进去。当时画廊展厅还没重新装修,关了灯就是暗的,那这是展览比较自然的起始状态。但如果把这件作品拿到露天去展,就得另作考虑,因地制宜,不会刻意再搭个黑屋子。再如《对视》在北京今日美术馆展出的时候,他花了很大功夫说服馆方在监控室展这件作品。他把这个录像混在监控室整墙监视器中间,以此试图为观众还原当时瞧见他的那个保安的观感。当时馆方问他监控室要不要再布置布置,他说就正常使用,维持原样,“别为了被看而做视觉上多余的改变。”美学不一定是视觉上的,更是上下文的。葛宇路追求“平时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真诚。画画也是。他2021年在北京公社的又一个展《一幅是画,另一幅也是画》中,以曾经考前班的肌肉训练功底,用最熟练、最舒服的方式画出堆叠感和色彩。而把多年前的美术训练重新带到画廊的艺术现场,是出于他发现被画廊代理之后,艺术语境不一样了。对画廊来说,画比较好卖,那自己在创作上考虑绘画的形式,是双赢的。因为非绘画的事儿,他可以上街干,而不用局限在白盒子。此即以画廊作为第一现场因地制宜的美学考虑。“葛宇路咋画画了?!”之前知道他的艺术圈的朋友或许都在听说这个展的时候有这样的反应。但他觉得“万事万物就不该分,按说波洛克画画也是行动绘画。”话虽如此,他也坦言自己是扔下了很多包袱,消除了一些内心障碍,才真的能开始重新画。“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有很多怀疑和不确定的,也有反复纠结的过程。这个展览帮我打开了更大的自由度,帮我破除了自己的某种固化思维。客观来说,我无法评价这个展览成功与否;就我自己而言,这个展览让我的路更宽了。”艺术劳工与《COOL》时隔一年,葛宇路重返广州扉美术馆做了新项目《假日时光》(2020)。 不太恰当地说,《查账》(2018)是这件作品的某种先导版本。当时葛宇路有个朋友要问机构讨策展费,于是他为了帮朋友维权,用一个类似医院发药的那种LED黑底红字屏幕把当时那个展览的预算表和实际花费表展出来了。后来他还想如法炮制,但到处碰壁。只有北京泰康空间说可以,因为他们报表都是透明公开的。这反倒让葛宇路意识到,“让你查的肯定查不出什么问题”,也就作罢了。如今网络上还是有一些对艺术行业打工人糟糕待遇的曝光和讨论。而回望艺术史,探讨上班与劳工问题的好作品也不少:早的有谢德庆重复打卡一年的 《一年表演1980–1981》;近的有李牧《新工作》(2010)与展方签约在展览里工作;李燎《春风》(2011)让他妻子上班的时候用手铐把他锁在楼下、下班时再解开,《消费》(2012)他去富士康上班并用数月工资所得买了台iPad,以及后续长期对这一话题的关注和创作;唐狄鑫《休息是最好的革命》(2012-2013)身穿白大褂为来宾包扎其最常用的身体部位,意在使其“休息”……而葛宇路《假日时光》的缘起是他因地制宜策略的失灵——到了广州之后,他仍对新作品没什么头绪。他略带焦虑地与馆方工作人员闲聊,同时留意有没有一丝灵感游走经过可以被他立马逮到。结果这位同事在对他放松警备后,开始强烈控诉自己被剥削的崩溃经历。在讲完某次悲惨遭遇后,她对葛宇路发出了“灵魂三连击”:这还算艺术家吗?算作品吗?合理吗?出于一种捍卫身为艺术家尊严的“义不容辞”,葛宇路想用自己的创作和行动表示:艺术不全是那么狗屁。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力行,来为美术馆的苦逼搬砖人换得一些所谓艺术家的特权:某种神秘的热情,以及总体比较闲的状态。这个艺术假期原本计划从是年九月到来年一月,扉美术馆三位员工轮流休假,每次休七天。但后来变身社畜的葛宇路被工作击垮,最终改为一共替班九周,每位员工各休息三周。而事实验证了葛宇路“假日时光作为艺术生产力”的理论——三名员工之一的雪莹如“久旱逢甘露”,假期为她带来了泉涌般的热情、想象力与创造力。她开始做播客还请葛宇路做嘉宾,跟朋友们搞各种有趣的创意实践,把自己的个性与可能性从螺丝钉的岗位中释放出来。回顾尚且年轻的人生路,葛宇路也曾受过令人愤然的不公正对待。从学生时代起,他就体会过老师特权暴力的滋味;后来,也遭遇过艺术评奖的黑幕。这个曾贴着差生、宅男等标签的艺术家,是如何走上所谓的艺术道路的呢?葛宇路是在湖北美术学院读影像媒体专业本科的时候,初次接触到当代艺术的。那给了他一种自由的感觉。与身边同学们大多只停留在作品方案阶段交差了事不同,他意识到需要投入实践来获得感知。他的艺术创作初尝试,是每天带块石头去上课。这成了他与老师、同学讨论自己创作观念的起点。可当时他收到的反馈大多是负面的:有同学反问他凭什么你能当艺术家?有同学力图点醒他家里没艺术家大咖就没人会关注;还有同学劝他务实点多锻炼接活儿能力少干这些有的没的。回想起来,他在大三接触到艺术家李巨川及其创办的《东湖艺术计划》,才算找到了底色接近的同路人。无政府主义、关心支持弱者、对抵抗的分析,在东湖边,来自五湖四海的艺术家们坦诚地直言各自实打实的困惑。这些真心话之间的碰撞让当时尚在旁观的葛宇路感受到“真正的思辨”。不再是学生对老师言听计从的课堂,那是一个真实的社会环境,讨论的是真实的社会问题。这为他继续考研求学打了剂信心,更何况后来还得到当时任教广州美术学院第五工作室的黄小鹏的支持。“全聊好了,已经准备去广州了,结果那个夏天忽然黄老师被学校开除了…这说明他真是个很好的老师。”葛宇路带着唏嘘与怀念聊起这段让人啼笑皆非的往事。于是他转而投考央美,但第一年没考上,理论不行;于是到北京上了几个月班接着考,才入的学。旅侣宋冬是葛宇路入校后的导师,也在他毕业后一直关心他、支持他,推荐展览机会和媒体评奖等等。葛宇路回想起的一个细节让我挺感动,他说葛宇路路牌还竖着的时候,有一次宋冬很兴奋地给他看一张交通罚单,就是在那条路上开的,罚单上赫然写着“葛宇路”。如果说宋冬的兴奋除了认识葛宇路这个人、还包含着对其创作艺术性的认可,那与葛宇路同在百子湾社区上班的同事们点外卖时发现派送地址上的路名竟然跟自己同事的名字一样时所发出的惊呼,则或许是种更纯粹的交情流露——意识到自己认识的人和这个世界之间的某种浪漫联系。如果要在葛宇路的所有作品中选出一件最浪漫的,大概不太会有人反对《吹往北京的风》(2019)的当选。 这让我想起李燎为《秋风》(2018)写的自述:“在一条从家到我夫人公司经常走的马路,我会想为什么每次重复这条路线。有天我把一片树叶从家旁边一直踢到了我夫人的公司,并把它做成了一个影像作品。”如果往更早一点想,我还联想到了白南准激浪派时期拖着一个小提琴在地上走的行为《禅之漫步》(Zen for walking, 1961)。要说艺术家是世上最孤独的职业之一,想必也不会有太多人反对。于是我好奇他眼中有没有在艺术之路上同行的旅侣,老师也好、前辈朋友也罢。他说很喜欢李燎、胡向前、还有林科的作品。他至今都能想起刚看到林科《鲁滨逊漂流记》(2011)时的惊喜。不过喜欢归喜欢,真的要聊天、见面的社交动力却也没有。早年或许眼力不够,需要语言去补;现在基本看到作品(也得作品比较好)就会明白艺术家大概想说什么。要说能带给他刺激的东西,也不一定来自于艺术。随着有越来越多人知道自己,他也有机会接触到各色各样的人还有概念。去年他得到乐平基金会的资助,策划了一个《废话出神,无脑刻印!》的活动,觉得很有意思。回避艺术社交并不意味着葛宇路就抗拒艺术交流。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尤其是在某地伤心了的时候,离开这个地方去交些新朋友,能找点治愈感,同时发现新世界。葛宇路在疫情前去过不少艺术驻地:泰国、韩国、奥地利、德国、意大利……他实诚地说大多找比较熟的关系,靠朋友介绍。因为他讨厌填写材料,简历也不那么闪耀。“多出国、多交流,他们帮助我开启看待事物的不同角度、让我更有勇气回来面对这里的问题”,一方面世界很广阔,可反过来也并没有桃花源,“他们对中国艺术家的刻板想象非常固定。我在国外遭遇的困境是不符合中国艺术家该做的那种正面硬钢的抵抗性作品,他们懒得花功夫来理解你的复杂性。”兜兜转转,葛宇路还是待在哪儿也不会完全融入的中间地带。安全,还是危险?沿着他因地制宜的策略,我问了他对画廊代理前后自己创作状态有否改变的自我观察。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其实是所谓“安全的作品”与他之前“常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作品”之间的比例问题。我还问了他关于反应式创作与自发式或研究型创作之间关系的看法。他也很坦率地提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来不断突破自我重复与局限性的愿望。同油滑一样,他也不避讳地用“油腻”来描述自己对创作潜在困境的态度:“最好的作品总是下一件……”“大师出手,必属精品”是需要被打破的幻觉,艺术家也不应该被“下一件能不能比上一件好”所捆绑。“站在创作者角度,深一脚浅一脚,左一下右一下,还是要做。”他生动地勾画出自己前行的肖像,“作品是一系列复杂裹挟的结果,而其动机就是艺术家对世界抱有好奇、还有话想说,相信自己不止于此。创作者自己鼓励自己,同行相互鼓励,变着法儿地鞭策,或许才能不断做下去。”对艺术家越了解,就越会知道他们无中生有之难。可葛宇路说艺术家越做越容易的论调,却包含着对这种一路走来之难的欣然接受,以及对将来之不确定性的坦然期待。这个问题,也跟会不会越做越安全的第一个问题自然连接了起来。“人本能地屁股要求脑袋,没人会乐意阶层滑落。我觉得自己其实还是经历了阶层上行的,通过对多个平行世界的了解,你让我回头再丐帮式创作是很难的。这确实是困扰我的新问题——我不可能拒绝收入。要说什么回到城中村去体验也是很虚伪的,跟当初我没得选完全是不一样的。现在去体验,心里不会慌、而是随时可退出的安全感。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另一方面,也接到了越来越多的空间和活动邀约,不一定是艺术的展览活动,带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找我做莫名其妙的合作也不少。这其实会把我变得越来越像个所谓的职业艺术家,每年做作品、完成职业需求、别人知道你在干什么、来找你干个差不多的、不需要你做新东西、成为完全甲乙方的关系。我挺担心自己变成那种状态;但要是收入减少又不太能接受。所以现在变成总会有妥协,自己又总希望折腾做些新的、就是爱挑事儿。说实话现在没答案,只能说在实践中去平衡:尽量维持生活质量不倒退,同时还能去挑战自己对世界好奇的部分。” *本文标题鸣谢小菁。本文为 ING 版权所有,欢迎转发;如需转载,请后台留言告知转载事宜,侵权必究。
Translation: from text to context
【OCAT上海馆 | Agora广场】张涵露-翻译:从文本到语境 时间:2015年8月15日(周六)15:00开始 地点:OCAT上海馆公共教育空间(闸北区文安路30号) 言说者:张涵露 嘉宾:林叶、芬雷 主持人:顾灵 策划人、发起人:殷漪 在中国,最早的翻译被称为舌人、象胥,或者通事,而大众对这些人的印象往往是精通敌人语言的“汉奸”。语言似乎从来都超于语言,翻译自然也就超于文字的转换,而饱含文化的表征,思想的撞击。在当代艺术中,“观念/concept”、“纪录/documentary”、“图像/image”、“机构/institution”等等词汇,甚至当代这个词本身(contemporary)都是从一脉相传的欧美艺术史中截取的只字片语,在我们选择了——有时创造了——一个中文词来指代之后,究竟是保留了原意还是生产了一个新概念?从某种程度来说,翻译是一个本土环境对舶来事物的反应,它不仅仅是翻译而已。 如今,翻译作为一种比喻或缩影常被用在很多领域,诸如策展、公共教育、新闻学,甚至是任何形式的交流。两个说同种语言的人可能也需要翻译,而且译者的任务重大。朗西埃认为:“一个获解放的共同体其实是一个讲故事者和翻译者的共同体。”另外,从本雅明到德里达等理论家都对翻译这个可日常,可政治的动作有所论述。本次言说从文本开始讲,讨论语言翻译如何体现出文化特征,并论证语境的重要性(单词“context”的翻译本身充满争议)。全球化真的意味着巴别塔的建成?当代艺术中有些什么错译?错译和漏译只是巧合吗?本次言说将涉及到以上这些问题。 顾灵:因为涉及的问题很多,所以我想是不是从“为谁翻译”这个问题先开始讨论。昨天我们有讲到了一个问题,翻译者到底是为作者翻译呢?还是为观众翻译?这可能也牵扯到用什么样的语言,怎样表达这个翻译。林老师,因为我们现场不都是从英文翻成中文的,这也是另外一个需要强调的一个问题,现在好像很自然的就会说,英语是一个很自然的被翻译的语言,但其实我们要意识到,有很多很多不同的语言,不同语言之间,它本身有很复杂的互译的网络。中文本身又受到了比如说中文和日文之间有很强的相互的影响,可不可以有请林老师先来做一下回应?谢谢。 林叶:谢谢顾灵,关于为谁翻译这件事情,其实在我自己尝试翻译的时候,首先要考虑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当我看到一篇文章,我觉得他翻译得不好的时候,我首先会对这个翻译提出一个批评的意见。那么很显然,我希望这个文章是为我翻译的。那么我首先是一个观众。我可能不一定会去考虑,作者的原意是怎样的,但是前提是我知道这个原意是什么,那么我发现这中间有一系列巨大的信息缺失。所谓为谁翻译,其实这个概念,我觉得在我看来是一个伪命题,因为它不得不考虑一个作者的意愿和观者的意愿,同时还有一个译者的意愿。我会有一个形象的东西,就是一个横杠,这一头是作者,这一头是读者。翻译的人只能在这个中间走来走去,能走到哪个点上,是你的能力,是你的本事,这个横杠里面其他点,其实就相当于你的信息缺失量到什么样的程度,如果你的信息缺失的特别多,甚至相悖,把东翻成西,那肯定是不对的,那肯定是乱来的,甚至都不在横杠里面,完全超出了作者与观者甚至译者的坐标轴了。那么如何在这里面选中一个点来表达某个句子或者是某个字眼的意思?这个是最关键的,其实同时我觉得他面对三种方向。就是这里面我一直要去理解的就是我们中文里面对于翻译的标准的一个定义就是“信、达、雅”。其实这三个字就非常好的概括了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信,首先你得要忠于原文,这是信。达,你要通达,达到哪里?达到观众,这是第二步要做到的。雅,译者自己在这中间,他所具有的某种可能性的体现。所以“信、达、雅”这个词,它已经是三方兼顾的一个概括。所以我到目前为止仍然找不到能够超越这三个字的,对于翻译这个职能的概括,我至今为止,仍然觉得这是最好的一个概括。那么我们作为译者,你自己的标准在哪里?其实只是在这中间,寻找一个平衡点。 顾灵:昨天芬雷提到了一个概念,说他支持错译。既然说为谁翻译的话,我们也听一听他为什么支持错译?刚刚林老师是支持对译。对吧? 芬雷:对,因为正好刚才也提到了本雅明的《译者的任务》里面,其实开篇他提的问题,他说:“存不存在一个作者写东西的时候,他心里面想的是读者?”他说可能没有,他说那个作者写的时候可能想的是他心中想写的故事,这个时候很难考虑读者到底在想些什么。比如说一些优秀的作品,是不是存在有译者是为读者而翻译的?存不存在?他也打了一个问号,所以为什么提译者的任务,他也是要提出这个问题来。如果说作者在写东西的时候考虑的不是读者,那么译者去翻译这个作者的东西的时候怎么去考虑读者,同时你又是忠实于这个作者的。所以他说如果是直接把信息翻译过去,我们说的直译,我们很可能把一个文学作品中作者很精华的东西给丢掉了。所以他这个译者的任务也提出来,这个问题,呆会儿可以讨论。我为什么支持错译、误译,是因为我站在跟林叶老师不一样的位置,林叶老师是专业的翻译,但我本身不是一个译者,虽然我们泼先生现在做的有“诗歌对照计划”,它是一个翻译的计划,包括我们最近马上要有三本的西班牙语诗人的对照,还有西班牙文和中文的对照。我在里面参与,但是我鼓励错译、误译的原因,是我觉得这些译者是很认真的,有专业的这些译者在这儿,这些其实不用我去操心,那到底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包括刚才讲的,这个词到底应该怎么翻译,属于正本清源的这部分,我相信留给专业的人讨论就可以。但我鼓励错译和误译的时候,我站的位置不是专业的,我其实是站在日常生活、生活情境中去谈翻译,去看翻译这个现象。我说的可能已经不是说翻译一个文本,包括什么是日常生活。我们可以说是把我们生活中跟专业化活动相关的东西,都抛除掉,都去掉,那剩余的一个部分就是生活,它跟你的专业化活动是不相关的,那在这种生活情境中你怎么去考虑翻译,这个时候翻译已经不再是有一个文本在那儿,这个词在那儿,这个辞典对应在那儿,这个法律已经没有了,缺失了。专业化所有缺失之后,翻译跟生活有什么样的关系?我是站在这样的角度考虑翻译的,所以我说鼓励错译和误译。为什么?因为在我看来,翻译的问题,它处理的是我们说的,同一的东西,和不同一的东西。不同一的,可以说是学术上叫他者,也有叫陌异、差异化,它关系到的是陌异的东西,和我熟悉的、我认为它就是我的这样的东西,如何处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如何让这两个东西在你的生活中共同存在这样一个状况。所以翻译跟这个情境有关系。 (与话嘉宾:芬雷) 张涵露:昨天我们讨论之后我也蛮受启发的。我觉得翻译里面其实包括两个动作,翻译和写作。你同时在转化,但是同时也是在生产文字和语言。那写作的话是为谁写作呢?就像刚刚芬雷提到的,这个问题差不多可以去和你是为谁翻译的去联系起来。但是撇开所有理论来说,这里面有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你的翻译如果要被人读的话,你就要说人话。现在有理论翻译热潮,有时候我们发现理论翻译过来的中文我们不认识了,不是人话了。所以我觉得非常实际,非常基本的一点,就是不管你是信仰直译还是意译,无论终极是为谁翻,翻译的过程中还是需要考虑到读者的。 林叶:我补充说明一下我刚才说的观点。刚刚顾灵说我支持的是对译,但是对译这个词,我的脑袋里面是没有概念。我始终对于翻译的这个行为,我想象是在三个角,就是读者、作者和译者,三个建构起来的一个空间里面跑来跑去的一个行为。从某个角度来讲,翻译它是绝对的错译,就没有百分之百的,我从来不相信一个百分之百的绝对对的,哪怕日语里面有些词语直接从中文来,中文里面有些词语直接从日文来的,它在两个国家,两个语言环境下,在两个文化背景下,它产生了一些新的变化,已经是不一样了。你可以直接用,但是你的理解肯定是有些错误的。所以我始终没有去把翻译这个事情,放在一个绝对正确这个标准,不存在的。我觉得,它始终是一个很艰苦的一件事情,就像你不断地在跑,跑来跑去,跑来跑去一个行为,一会儿靠近这边,一会儿靠近那边,是属于和事佬的这种角色。 顾灵:我们也可以继续延伸这个线索,来讨论一下中外之间的这种关系。再回顾一下历史,就是中国的正式的外交部,可能是成立于咸丰17年,也就是1861年,清廷设立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它有一个中文的名字叫“佛林敖非司(Foreign office)”,相当于外交部。当时的第一任相当于外交部副部长的这个人叫作董恂,他翻译了中国史上第一首英文的诗歌。这首英文的诗歌叫《人生颂》,它的作者是朗费罗。当时Long Fellow的名字翻译过来又很好玩,又是意译,把这个人的名字翻为长友,Long是长的意思,Fellow是伙计的意思,把他的名字直接翻译成长友。就是《人生颂》,作者长友。当时的清朝或者是中国所处的这个情况,是非常民族自大狂的情况,比如当时开始去鼓励翻译的用心是要“同文远批”,通过将外文翻成中文,来引诱和鼓励外国人学习中文、接受中国文化,因而近与中国,而中国之。那现在我们自从清朝没落之后,我们意识到我们所处这样一种现实处境之后,其实很多年来我们在讨论翻译的时候,其实更多的是去作为一个引诱和媒介的作用,来鼓励中国人对外国文化感兴趣,去接受和了解外国文化。 那这个过程当中,中外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在发生很多的变化,反反复复的。在这个过程中,语言本身也发生了很多的变化,英文发生了变化,中文本身更不用说了,从林纾和严复用古文翻译西洋作品,到胡适的“五四”之后白话文的运动,到现在中文本身,其实我前面,涵露提到“中文退化”的问题,其实也是语言主体性本身,它可能是在逐渐丧失或者是逐渐模糊的一个过程。我们在说“翻译必须要说人话,语言小畅”。文字写出来漂亮,人家都听得懂,这个情况本身也在发生相当大的变化,我们是不是也来说一说,或者是探讨一下,中文现在本身表达的问题。尤其是林老师因为是熟悉日文的,中日文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可以来讨论一下语言上的问题。 (主持人:顾灵) 林叶:关于语言的变化,我觉得这个在日语跟中文之间的关系上,可能会体现得特别的有趣。因为我们发现,日语的很多汉字,不能说很多汉字,是所有的汉字基本上都是从中国汉字里面,我们中国获取的。但后来我们发现,我们在“五四”之后,或者说新文化运动以后,我们有很多的词是从日语来的,就比如说“政治”、“教育”、“美学”这些。因为我们中文里面,其实以前大多数是单音节词,就一个字就能够表达一些词语的意思,但日语里面,后来它是有双音节的,所以很多双音节的词是来自于日语的。可能是去日本留学的那些像鲁迅、郭沫若等留学生带回来的。当然这里面在翻译上会跟传统上的林纾翻译的文字会有一些冲突,但后来我们慢慢的接受了他们这种翻译的方法,并且直接融入到我们的语言里面去。其实你说这是进化还是退化呢?我很难说明白是有一个好与坏,但肯定它有历史,这个语言是有它的生命的,它不断地在成长。到了85前后引进了很多西方的小说文本,在我看来几乎重新改造了我们现代汉语里面的一个语言习惯。就比如说莫言、余华,他们这一批所谓先锋派的小说家,他们其实是读的是翻译作品,所以你也可以说是那些翻译家,在改变我们中国人的文学创作。但是我去了日本再回来,我后来发现,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中国的文学,我们中国有文学吗?我首先会打一个问号,它有文学吗?为什么呢?后来,我跟出版社的编辑在聊的时候,我们觉得是不是说因为现在的翻译出问题了?因为我们会发现,有很多的翻译简直看不下去。当然我在这里说同行是不大好的。但总的来讲,确实存在着这样的一种现象,就是一篇文章或者是一个小说,你读不下去。我原先会觉得是不是我水平有问题,我是不是好久没看中文出版的书,后来我还是抱着敬仰的心理,放一段时间我再看,后来我反复看反复看,我还就是在前三页,没下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那么这里面我觉得,可能是我们中文现在目前语言所面临的一种停滞,或者说异化的一个现象。这有一部分原因吧。当然还有一部分,你不能不排除网络语言,为什么?从某个角度来讲,网络的发达,其实等于把话语权开放给所有的人。在我们中国古代,其实就是说,不要开民智,真正有文化的人其实是很少的,这个其实跟日本正好相反。日本在明治维新时期,受教育程度就已经达到50%了,中国其实就是极少数的人懂文字。一旦到了现在网络发达了,所有的人都会说话了,都可以有机会发言,都有渠道发言,发出自己声音的时候,那就成一大杂烩,那怎么办呢?所以我觉得这个可能是一个重新改变中国汉语的发展的一个机会。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芬雷:其实刚才,也提到胡适的那段话,说这个欧化的语言,其实这段话好像是出在他《尝试集》再版序言,还是八年来的一个什么事的文章。是新文化运动的时候,写他对那段的回忆。我觉得,首先翻译跟刚刚讲的,自身语言的不足,肯定是有关系的,而且这个不足,不是说从清朝或民国的那个时候开始。比方说王国维有一篇《论新学语之输入》,这篇文章里面说过,“周秦之言语,至翻译佛典之时代,而苦其不足,近世之言语,至翻译西籍时,而又苦其不足。”而且他在里面比较地说,为什么翻译佛典的时候不足,为什么翻译西方典籍的时候不足。我们自己的语言反而不够用了,因为跟我们的思想,甚至跟国民的性格都有关系。比如我们想表达绿色的,那边是表达红色的,你翻译的时候,怎么样把这个东西给对接?所以肯定会有一些,而且他在里面特别提到说,日本是中国跟西洋之间的,他把它叫做是“驿骑”,古代驿站的马,来回跑的马,人家比我们先,我们就拿过来用,也是无可厚非的。比如说他也批评了像严复的翻译,虽然是说不足,往往我们在翻译它的时候还是尽量往我们熟悉的语言靠的时候,就很容易出问题了。 针对这个,本雅明在《译者的任务》里面引用了更极端的说法。那个学者就叫作鲁道夫•潘维茨,他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人。当然他是针对德国的那些翻译,他说他针对的是德语从希腊的翻译、从拉丁文的翻译到德文,他说我们的译作一直以来在翻译上有着致命的错误,我们的译作对本国语言惯用法的尊重,远胜对外来作品内在精神的敬意。他说译者的基本错误就是试图保留本国语言的偶然状态,而不是让自己的语言受到外来语言的影响。但是其实我们说翻译这个东西有意思,它有意义,它的本质,特别有意义的,起码对我个人来说,它表明了你自己的语言,总要受到别的语言的影响,然后你才能继续往前走。所以,我觉得这个是翻译非常了不起的,有翻译就非常了不起的事儿。前面也提到说每种文化里面,在自己最古老、最原始的记忆里面,都对翻译不信任。包括昨天开玩笑也提到,译者是两边说话的人,你不知道他怎么学你的话,你也不知道他怎么学别人的话。你觉得他是一个骑墙派,你觉得这个人是有问题。 我这里有一个案例,是我看的一个纪录片。葡萄牙去巴西殖民那里的印第安人的经历。讲那个时候一个印第安部落,叫帕塔克人,帕塔克人就是属于印第安部落里面斗争最激烈的,到几几年的时候,好像整个巴西那里,就只剩下一千个帕塔克人,其他全部杀的杀,死的死,为什么?因为他们就是不接受你。葡萄牙人说,我们来了,你就说我们葡萄牙语。就是殖民措施,日本人来了让我们学日语,到台湾一样的。其实我们对翻译想实现的那种很美好的,从我们说的一种语言统治世界,在殖民和文化霸权里面是最常见的。所以就是说,帕塔克人的经历对我很有启发,因为他们这种语言原来是没有文字、没有书写,都是口头传给下一代,交给自己的孩子,但是葡萄牙人来了之后,首先不让他们说这种语言了,要说葡萄牙语,然后他们怎么办?他们就把自己的语言藏起来,怎么藏起来?就是秘密地传授给自己的孩子。同时在他们所有的部落里面,因为避免不了,要跟白人交易,只有帕塔克人,严禁自己的孩子跟白人接触。孩子不允许跟白人接触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斗争,到了后来巴西建国之后,他们还要争取自己的土地所有权,然后也被镇压。但是到了2008年——这里面还有一个典故,欧洲一个白人,叫亚历山大•菲利普•马克西米利安,1815年到了巴西去,到那里他就研究帕塔克人,他把他们口口相授的语言,用文字写下来,就是他创立了帕塔克人的语言,给它编写起来,而且编写了帕塔克人语言的辞典——所以,到了2008年这些幸存下来的人,决定做一个事,每年10月份,因为不断的,他们准备逃跑,都搬到巴西的东海岸,每年十月份,他们会从东海岸回到他们原来住的内陆的村子里,聚集在那儿干一件事,就是一起学习马克西米利安的辞典,学习他们的语言,同时他们要开始写自己的历史,里面有采访了土著人,他们说“我们现在有了我们的祖先所没有的武器,就是文字、就是书写。我们现在会了”。但其实是有一个白人进来,才有这样的事情。 其实每一种语言都在持续经历这样一个过程。或多或少,或激烈或隐秘,隐秘到你真的是出乎意料的地步。我可以讲我一个个人的例子,我看一本书叫作《古罗马的儿童》,里面讲他们儿童有一个习俗,就是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叫辞旧岁,小孩子有扔胡桃的游戏。就是有除旧岁象征的意义。其实我发现我们那里就有这样的习俗,扔核桃的习俗,核桃本身就是外来的东西,但现在又成为了我们的习俗,如果不看这本书,我还以为是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其实早就不是了。在你认为已经很纯粹很纯粹,你能够推敲、追溯到很纯粹的那个源头去看,它已经是海纳百川了。所以这个问题在语言的现象里面是特别特别的明显。 张涵露:对,我在写这次言说的简介的时候也提到一个问题,是不是当我们现在翻译越来越发达,各国交易越来越多,全球化就变成了一个巴别塔的状态?巩固刚刚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其实不担心,因为哪怕说同一种语言也需要翻译,或者转译。它加入再多的欧化的东西,它难道就不是中文了吗?它还是中文。关于中文的现状,我觉得其实可以问一下芬雷,因为你们有一个写作奖,而且是鼓励一种实验写作,我知道你们很多得奖者都是非常非常年轻的作者,可以算是最先锋的中文现状,我自己也蛮好奇,在你们读到的写作中,年轻人的中文,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体育老师教的? (与话嘉宾:林叶) 芬雷:这其实是很复杂的问题,我们也做过这样的活动,包括前段时间,我们泼先生,在跟重庆一个叫西南大学,西南大学有一个新诗研究所,我们做了一个话题,就是翻译和新诗,就跟胡适的,包括林叶老师讲的,非常有极大的关系。就是原来我们用文言文写作,完了我们用白话文写作,这个中间产生很大的变化,而且这个变化,把原来在古文、文言文里面的斗争,引到了白话文的世界里面去,当然这个讲起来非常复杂。但就像刚刚讲的,我们说欧化的语言,在胡适当时认为是比较适合,因为他当时是新文化、白话文运动,有很强烈的政治意图在里面。包括胡适、周作人,他们都提出了要平民文学、平民社会,因为所谓“民国”,跟原来不一样的,我们所谓的这些平民要有说话的权利。不像文言文,只有士子才可以说我要上书给一个什么官,上书给一个皇帝。但是卖菜的老农民他怎么办?如果你教给他,让他有普遍受教育的权利,他也可以写,你也可以让他一篇赋、一篇策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要写白话文,就是因为欧化的语言跟白话文的语言,首先音节上就很丰富,另外组织关系上也会变得很复杂。比如原来同样是两个人遭遇的,不公正的待遇,现在两个人去诉说自己不公正的待遇的时候,他就会说得很详细、很丰富。当然也有人反对这种情况,包括现在大家都知道的一个人叫胡兰成,他就很反对这个情况。胡兰成也有自己的理由,他就是认为,这样的一个不好的结果,就是导致了在白话文运动之后,中国的文学的情况,变成了艺术的一个门类。原来不是这样的,唐诗宋词,当然现在我们也把它叫做是诗歌艺术什么的,但它那种语言是很简单的语言。就是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最复杂的感情,他不是说古代人不复杂,不忧愁、不痛苦,不是,他也痛苦,但你感觉他是把他的痛苦放在语言与世界当时的境遇中。 这就是本雅明《译者的任务》说的,当时语言是和启示是在一起的。但是在白话文、新文化运动之后真的不一样了,文学变成了艺术的一种,你要去描写我的经历,我内心怎么想,我的心里活动是怎样,就要去模仿。我的欲望是痛苦,那么我的文学要描写这种痛苦,我表达出来我感觉到的这种惊恐,那这个惊恐是什么一种情况?我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我就用我的文字来描摹出来给你看。他就又回到了西方的艺术的体系里去。所以胡兰成很反对,胡兰成提倡那种写作,他觉得这种写作用很简单的,雅的语言,简单的而言,他引用的是“素以为绚兮”这种语言它的美学观点,我用平白的话写完之后,我其实很复杂的情绪,都表达光了,我比你高明了。但是这个斗争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胡适不是这样的,胡适其实是比较中庸的一个人。 高长虹是和胡兰成非常对立的,高长虹他就觉得我写这个东西,我就要通过文字,把我要革命的对象在我的写作中全部实现了,所以他写的东西就推崇尼采这些——很疯狂的写作方式。这就牵扯到我们今天搞的泼先生奖,我们叫作写作的奖,不是文学的奖,里面的文体包括小说写得都很怪,很奇怪,有的真的让我很惊讶,我自己都看不懂。但是这个惊讶,让我有所发现,但我的观点在哪儿?我鼓励这样的写作,因为在今天我们的目的,不是说我们不要用白话文,我们重新回到古文,再搞一次复古运动,我觉得可能不太现实,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尽量在这条道路上,挖掘一下更丰富一点,让他的表达方式也好,去挖掘它,去表达它,去写作,更极致,更自由一些。 林叶:我是想,当我们身处现在这样子一种,你在当代这个状态下,在任何一个人在当代的状态下,你都是一个当局者迷的状态。因为很多时候因为你看不清前面的发展情况,就会产生一种恐惧,恐惧就会做出一些保守的行为。但我们回到历史里面去看的话,就会发现,其实历史一直给我们提供一些指引,比如说像这种所谓欧化的语言和简洁的语言,在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这种事情,比如说汉朝时候的汉赋,它后来慢慢发展成为一种特别诡异的,很复杂的一种语言的审美。就是特别讲究对仗,特别喜欢用典用典故等等。到了初唐的时候发展到了某种极致,完全大家都看不懂了,一句话你得拼命地找典故,这就已经不是人话的状态了。历史会有淘洗的功能,到了初唐四杰的时候已经有了反对这种的状态,到唐朝发展的时候,到了韩愈、柳宗元的时候,就有古文运动,又回到了汉以前的语言,其实是讲解简洁的,讲究通俗易懂的这种语言。当我们处在这个时代,我对精英很不抱有信心。基本上历史的发展不是精英决定的,有的时候特别是语言的这种事情,它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出一些活力,它自然而然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就会给你进行归纳总结,然后产生新的标准。对于当前的我们,还是以一种宽容的态度去面对所有的现象,提供给它们发展的空间。我觉得当然我们自己也参与在这里面,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也可以选择自己的语言的表达方式,不要因为我选择这种语言的表达方式,我就对别人所选择的语言的表达方式特别的反感,对于批判甚至鞭策、甚至限制,还是有一点宽容比较好。 (讲座现场)